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上海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上海市医疗救治专家组组长张文宏金句频出，妙语连珠，“圈粉无数”，成了接地气的“网红医生”和高水平的“段子手”。这一方面源于他的学术权威，一方面源于他的语言艺术。

同理心。就是从他人的角度来体验世界，重新创造个人观点。同理心包含采纳别人的观点，这需要中止自己的论断，将自己的意见放在一边，试着去了解对方。还包含感情面向，体验别人的感受，理解他们的恐惧、喜乐、伤心等感觉。当留学生问张文宏能不能回国时？他坦率地说，不叫你们回来，你们说我没良心，如果叫你们回来，国内的压力又很大，“你先要问下你自己，需要待在美国吗？你如果购买的医疗保险水平低，只能覆盖急诊，你父母在哭泣，生不如死，你在美国又没事，也有人给你买机票，你回去无妨。”张文宏始终把留学生的需求作为自己考虑的首要问题，使他们感受到自己的需求得到了张医生的理解和尊重。随着国外输入性病例增多，要不要外国人入境是个敏感问题，张文宏说：“前些日子中国疫情严重时，不少友国给予了援助，也没有禁止我们入境。如今我们疫情稍微好转，但还没有清零，不让别国的人入境，无论从事实还是道义上，都说不过去。”不符合中国的礼尚往来。他说不让老实人吃亏，“像我们在社会上，大家经常感觉老是被人欺负。事实上我也是一路被人欺负过来的。你被人欺负惯了，就知道这种欺负人的嘴脸是什么样子，那你就要善待比你年资低、权利没你大的人”。张文宏通过自我披露自己的人生经历，强调自己对老实人被欺负的深刻体会，并不是表层的敷衍。他理解疫情给普通人带来的困境，呼吁：“企业老板可以不捐物资，但必须对员工好一点。你不用给我们捐东西，让员工在家里办公，隔离观察，还给人家发工资，这就是对国家做贡献了。”他没有把同理心与同情心混为一谈，而是设身处地理解员工的处境。看到许多媒体歌颂医护人员流产10天、怀孕9月仍上前线的新闻时，张文宏直言不讳：“我不是非常鼓励大家加班加点，这本身也不怎么人道。我们没有理由叫人家抛弃自己的家庭，在这里无休无止地工作。除非你热爱得不得了，但对很多普通人来说，它也就是一份工作。你不能用高尚啊这些词来绑架别人。”他强调：“医生应该有一个免于受伤害的权利。”“没有防护，你可以拒绝上岗！”一个有同理心的人，不光是和对方有一样的想法和感受，还会真诚地关心他们的福祉。

讲真话。季羡林在随笔集《忆往述怀》中写道：“敢讲真话需要极大的勇气，有时甚至需要极硬的‘骨气’。”当医护人员多日连轴转、无可替代的时候，张文宏说：让党员先上，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党员的口号你平时喊喊可以，但这个时候，我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对不起，现在你马上给我上去，不管你同意或不同意，都得上去。”“没什么好说的，入党的时候每个人都宣誓了，要把人民利益放在第一位。”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工人阶级的先锋队，同时也是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先锋队，在疫情面前挺身而出是医生的职责，更是共产党员的党性。张文宏说：“很多人认为，现在疫情应该一个病例都没有，我们才可以回到一个正常生活。那我现在告诉你，你别做梦了，这种生活是不正常的。”确实，在全世界大流行的状态下，出现偶发病例并不奇怪，彻底消灭风险倒是奢望。张文宏说医生文质彬彬都是假的，“专家到了这份上吧，我看了，脾气没有一个好。每个人都极端自信，吵架是经常的。大家看到医生都是文质彬彬的，那都是假的。水平越高的医生脾气越大。但是有一点，每个人都抱着对病人极端负责任的态度，否则我们吵什么呀，你好我好大家好，对不对。最后达成一致，怎样对病人最有利就怎样去做。”张文宏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敢“黑”，表达的却是医者仁心。张文宏一针见血地指出：“岁月这么静好，一定就有人在负重前行。”“谁在负重前行？——就是我这样的人。”毋庸置疑，是医务人员冒着生命危险救死扶伤，保护人民的生命健康。帕拉图说：“讲真话是演说家的美德。”张文宏敢于讲真话，办实事，从而赢得人们的尊重和好感。

大白话。张文宏讲的话接地气，让老百姓听得明白。张文宏解释说：“很多重要的防疫知识背后有很深的科学道理，我们做科普，就是要用最浅显易懂的话语把知识点非常直白地告诉大家。”有记者追问张文宏新冠肺炎病理、特效药问题。他当即反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中性细胞和巨噬细胞的区别呢？姑娘，这些你都懂吗？（不懂）那我们怎么讨论呢？我的意思是说，今天去武汉支援的都是各级医院最厉害的医生，要相信他们在具体治疗中会有具体方案”“我跟你讲一定听不懂的，因为我们读的书不一样，我讲的每一个汉字你都能听明白，但不会知道是什么意思。”他讲话因人而异，不故弄玄虚。针对病毒有没有特效药。他说，最有效的药是病人的免疫力，我们做的事就是帮病人熬过去。张文宏出席防控新冠肺炎疫情讲座时说：“孩子一定要吃高营养、高蛋白的东西，每天早上准备充足的牛奶，充足的鸡蛋，吃了再去上学。早上不许吃粥。”为此，有人指责他崇洋媚外，张文宏补充道：“就像我提到吃什么不吃什么，是想告诉大家怎么保持营养均衡、最重要的营养是什么。”他主张聚餐时要使用公筷公勺，“分餐制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就是要做。不分餐，在疾病面前，就是裸奔。”“我见不得混在一块的吃法，一起吃饭用一个筷子夹菜、喝酒，你看到的是杯子、筷子，我看到的全是病菌。”“最可怕的是什么？是别人用自己的筷子给你夹菜。”拿自己的筷子给别人夹菜曾是好客的体现，但以后一定记住拿公筷公勺给别人夹菜，这也是对他人的尊重。张文宏的语言虽然平和朴实，背后却有深奥的科学道理，讲起来亲切流畅，听起来舒服自然，很容易打动听众，充满真情实感。

幽默感。林语堂提倡：“在高谈学理的书中或是大主笔的社论中不妨夹些不关紧要的玩意儿的话，以免生活太干燥无聊。”张文宏善用生活事例做比喻，语言亲切又诙谐。他说：“你在家里不是在隔离，你是在战斗啊。你觉得很闷，病毒都被你闷死了。”“继续闷两个礼拜，语言少了，思想就出来了！这对广大大学生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我告诉大家闷在家里把病毒闷死，病毒哪里是靠闷能闷死的，这只是一个大的概念，我要强调的就是保持社交距离。”套用维特根斯坦的话“幽默不是一种心情而是一种看待世界的方式”，张文宏的“闷”亦如此。他劝告人们：“或者你就找谁跟你关系最差，你就跟他坐在一起。”“现在起一到两个月内，防火防盗防同事。”他用这些诙谐的俗语再次强调保持社交距离的重要性。张文宏提醒大家：“还得保持警惕的心态，像这个时间点就不要出去到处瞎玩，还没到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比如我今天跟你聊天，大家都很高兴，跟大美女一起聊天，大家把口罩摘了，说得兴起。其实这种都不合适。”他用“瞎玩”“大美女”幽默了人性的弱点。疫情发展到现在，既没有疫苗，也没有特效药。许多人很着急，一听说美国专家认为瑞德西韦是治疗新冠肺炎的特效药，便仿佛抱住了救命稻草。有人问张文宏对此怎么看，他比喻：“现在临床试验结果没出来前，试用药就是你的女朋友，等结果出来后，你就知道她是不是你的老婆了。”这时你脑海中会浮现两个年轻人谈恋爱的场景：没有结婚之前，一切都有变数，立马心领神会。他还说：“不加防护的性爱所导致的艾滋病，之所以对年轻人伤害巨大，就是因为它打着爱的旗号，让人因此忽略了防护。任何东西，一旦打着爱的旗号，就很可怕了。”留学生问张文宏西药和中药哪个作用大些，他比喻说：“就像一个孩子发育成才，考上巴黎大学。这里面到底是你妈发挥作用大一点呢还是你爹大一点呢？我很难区分”当记者想采访他的成长经历时，他低调务实地说，我就一个乡下人跑到上海，读完书留下来工作而已，然后就侃侃而谈他的感染科。莎士比亚说：“幽默和风趣是智慧的闪现。”张文宏的幽默感反映出他的机智和精辟，不愧为博大精深、出神入化的“段子手”。

 

 

（徐大慰 上海外国语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